西汉武帝刘彻登基后,一改文景时代休养生息的政策,积极备战,向北击溃匈奴,向南平定百越,开拓了空前辽阔的疆域。在武帝半个多世纪的帝王岁月里,汉军不仅与胡人铁骑塞外鏖兵,与蛮族在丛林里捉对厮杀,也曾与朝鲜小国在半岛上你来我往,并深刻改变了后者的历史进程。而想要说清楚这场战争,还须从百年前秦末乱世谈起。
#01.
垓下一战,四面楚歌的项王含恨乌江,汉王刘邦坐了天下。但新得的江山不稳,英布、彭越等异姓王被分封各地后,担心刘邦秋后算账,于是蠢蠢欲动,时刻准备叛乱。当然,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,刘邦喘了口气后,很快举起屠刀,挥向了这些异姓王。与其束手待毙,不如奋力求生——坐镇辽东的燕王臧荼树起反汉大旗,想来他个裂土分疆。不料刘邦亲征的大军迅速杀到,臧荼不敌,战败而亡。
不说刘邦此后如何翦除其他异姓王,单说臧荼覆灭后,手下一员大将卫满带着千余残兵,向东南方向逃窜,跨过鸭绿江来到了朝鲜半岛上。此时半岛自纣王之叔箕子东行立国,已有八百年的历史。八百年间,箕子一脉的王族以仁德教化百姓,承平日久的朝鲜一派淳朴和乐的景象。什么春秋战国,什么大秦一统,这些半岛居民多半闻所未闻。因此,当卫满一行人登上朝鲜时,在位君主准(箕子四十世孙,名“准”)没有丝毫戒心,像对待远方客人一样热情地迎接了这些落魄的“旅客”。
我相信,当饱受风霜雨雪的卫满得到朝鲜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时,他一度是被这世外桃源所感动的。但作为从秦末乱世中拼杀出来的武夫,吃饱穿暖后,那刻印在骨子里的杀伐掠夺的欲望再次占据了他的思想:如此宝地,要是在我手里该多好?卫满于是展开了他雄伟的夺国计划。
朝鲜的这位准王肯定是没读过农夫和蛇的故事。见这位外来的卫将军才能卓越,就在都城平壤西边给他一块地,在此招兵买马,镇守边疆。此时大汉初创,战火尚未完全熄灭,不乏有失去家园的百姓从辽东乃至中原地区逃难到朝鲜半岛。卫满将这些难民收编到自己军中,并择其中孔武有力者,迅速打造出一支精兵。
#02.
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:卫满见时机已然成熟,便率军突袭平壤。准王做梦也没想到卫将军居然会有这种操作,大呼后悔,却已是回天乏术。卫满虽然打不过刘邦,但对付已经和平八百年的朝鲜军队,那是势如破竹。最终朝鲜城破,准王逃到半岛南部的三韩,将原本分散的几十个部落不断整合,自称韩王;而卫满则在平壤城中登基称王,卫氏朝鲜的大幕就此拉开。
在与西汉的外交关系上,卫满有着清醒的认识:就算大汉草创,民生凋敝,可半岛这巴掌大的地方,人力物力也绝比不过人家。因此,卫满主动卖乖,向西汉称臣,南韩那些小国想要过境到汉朝纳贡,卫满也下令不得阻拦。同时,他严格约束边境军队,不得侵入大汉领土分毫。而西汉正值吕后摄政、恢复国力时期,也乐得两边太平。这种睦邻友好的局面持续了近百年,直到卫满的孙子右渠王的时代。
右渠王在深宫中长大,坐在这三千里的江山上,自我感觉良好,对大汉的敬畏之心也远不及祖父卫满。朝鲜边防军队偶尔到大汉境内搞一些小规模冲突,右渠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毫不在意。此时的汉朝正是武帝刘彻在位,他本来没把朝鲜当回事儿,但近年来这个小弟动静似乎越闹越大了。刘彻于是派出个叫涉何的使臣,前往半岛,敲打敲打右渠王。
按照刘彻的本意,涉何到了朝鲜,传达一下自己的诏令,让对方不要肆意闹事,以后大家各自安稳度日,也就罢了。但右渠王实在是膨胀得有些过了头。他不仅没有接见涉何,还拒绝了武帝的诏书,仅仅是派了个大臣,将涉何礼送出境。
我们的涉何兄弟多少有点二杆子的性格:老子是天朝来使,带着皇上诏书来你们这穷乡僻壤是给你们面子。你们居然给脸不要脸,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!临行之际,他突然抽出佩剑,砍死了送行的朝鲜大臣,然后一溜烟跑回长安向武帝报告:朝鲜拒绝诏书,意图谋反!汉武帝是个骄傲的人,听了涉何一番说辞,怒从心起,也不详细调查:“蕞尔小国,竟敢藐视朕!”即刻派涉何回辽东郡,领当地兵马征讨朝鲜。
这涉何呈一时血气,却哪里是领兵打仗的材料?何况他手下兵微将寡,很快就陷入了朝军的包围,丧命于乱军之中,被右渠王拿了一血。此时的右渠王沉浸在首胜的欢愉中,却全然未曾意识到,遥远的长安城中,那个穷兵黩武的帝王将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命运。
#03.
闻得败讯的汉武帝决定动真格了。他派出两路大军:北路由荀彘率领,从陆路走辽东,渡过鸭绿江直扑平壤;南路由杨仆率领,从山东半岛乘船登陆朝鲜。开始时进兵并不顺利:北路荀彘麾下一个将领轻敌冒进,结果被朝军以逸待劳,杀了个丢盔弃甲,汉军攻势被阻挡在鸭绿江防线;南路杨仆虽然从水路登陆半岛,先一步到了平壤城下,但这些士兵在大海上被颠得七荤八素,哪有力气战斗?结果同样被朝军击败。
但这一次,右渠王反而没有之前那样开心了。原因很简单:他虽然猖狂,却并不糊涂。
北路荀彘虽然与朝军隔江对峙,但其后续部队正在源源不断补充到前线,雪片一般的告急文书飞到右渠王的案头,令他意识到汉军突破鸭绿江只是时间问题。杨仆虽然首战告负,但军队并未溃散,而是重整旗鼓,与平壤守军呈现僵持的态势。右渠王心知,倘若南北两军夹击,自己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。压力山大的右渠王思来想去,决定主动投降。
远在长安的武帝其实也不舒坦:我此番兵强马壮,怎么还是栽了跟头?如今匈奴战事未平,不能在小小朝鲜耗费太多精力。罢了罢了,武帝又派出了一个叫卫山的使者,到朝鲜与右渠王和谈。两方都有罢兵的意愿,按说这和平的日子就该来了。没想到中间又出了差错。
此番右渠王是真心投降,他让太子作为质子,带着一万多人,以及半岛出产的大量名马作为贡品,浩浩荡荡前往鸭绿江,以表诚意。可这事儿放在汉使卫山眼里,却成了敌国太子带着大队人马,北上增援前线,这还了得?!他立刻去信朝鲜太子:先放下你们的武器,再乖乖到我们大汉境内来。
朝鲜太子看到这个消息,顿时脊背发凉: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储君,却要到遥远的长安为质,本已凄凉无比。如今又要我们赤手空拳入境,那不正是“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”么?想起当初白起、项羽杀降的“光辉事迹”,太子索性把心一横,调转马头回了平壤:不进贡,也不投降了!
这下战事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,右渠王铁了心要跟汉朝死磕到底了。武帝听说和谈未成,恼恨卫山给自己惹了这档子破事儿,把他脑袋砍了。可杀了卫山于事无补,武帝只得令荀彘和杨仆继续奋战。这之后,两位主帅之间虽然产生了严重的内讧,但并未影响战局的走向。这场物量原本就不对等的战争,很快便以平壤陷落划上了休止符。
个人认为,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战争。
右渠王盲目自大,没有准确权衡己方与大汉的实力差距,招致祸端;而汉朝中央和前线的信息差,以及指挥官和使者客场作战的种种失误,导致一场本可迅速结束的战争消耗了王朝更多的心血。仅仅绵延一个世纪便宣告灭亡的卫氏朝鲜,又将半岛的历史引向了下一个混乱的时代。
武帝灭了卫氏朝鲜,将其领土分为乐浪等四郡,收归中央所有。但这次的“回归”并不长久,自中国东北部兴起的高句丽,向南不断侵蚀朝鲜半岛,与中央政权展开反复的争夺,屡次趁中原动乱而大肆扩张,并最终在西晋末年彻底将朝鲜北部纳入掌中。南方的三韩纷争不断,最终形成了百济和新罗两个小王国。百姓是不幸的:箕子朝鲜的淳朴和乐成了永久的回忆,现实中的尔虞我诈、生灵涂炭则将围绕他们两千年,直至今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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